第 15 章

推開吱呀作響的木門,寒風倒灌,僅有的矮桌上,那抹暗橘色燭火猛烈地搖動起來。

滿屋內是打眼望去就會覺得稀疏可憐的擺設,灰濛濛的床鋪上傳來咳嗽聲,愈發清晰密集。

許是被寒風刺到,隔著被褥都能看見床上之人瑟縮的動作。

明儀在離床三尺的位置站定。

淞青亦隨之停下,略略喊了一句:“靈雨,醒醒起身,魏娘子有話問你。

片刻後,也隻有棉被之下的重咳算作迴應。

淞青疑惑,耐著性子又喊了一遍:“靈雨?快醒醒!”

見久久未有迴應,淞青上前兩步,掀開褥子。

屋中晦暗不明,竟然隻摸到滿手潮濕。

“嘶,魏娘子,這個褥子好潮啊。

明儀聞言眉頭微微蹙起,緊跟著也上前捏住一角。

被褥還帶著活人的體溫,卻又不知為何如此潮濕。

明儀不禁懷疑,自己輕輕一掐是否會掐出水來。

縱使此處無人監管,如此潮濕的被褥也不該出現纔對。

床鋪之上,有人正蜷縮在單薄的褥子中,麵朝內側,看不清麵容。

明儀眉頭緊鎖地伸出手,隻是輕輕觸碰一下露出的頸間,便感覺似是摸到塊燃得炙熱的炭火。

明儀不知為何,心中忽然有些慌亂。

“淞青,把人翻過來。

“是,魏娘子。

淞青應聲照做,單手便將榻上那人翻個整身過來。

酡紅到異常的兩頰,還有乾出道道裂口的嘴唇,以及因持續不斷的高溫而抽搐不已的手腳…

連眼睛都睜不開,怪不得喚她也無半分迴應。

明儀當機立斷道:“淞青,快去請醫師來,不拘是誰,退得了燒即可。

頓了片刻後,又接著補充道:“若是有誰推諉,隻管報大長公主的名號,動作一定要快!”

聽見明儀得吩咐,淞青也從眼前的景象中回神,擔憂詢問:“那魏娘子你怎麼辦啊?”

明儀抽出帕子為靈雨擦拭額間冷汗,“她此刻睜不開眼,下不得床,於我而言無半分危險。

還怕有誰能在皇宮中將我神不知鬼不覺地殺掉嗎?”

淞青到底是咬牙推門而出,魏娘子說得對,眼下將醫師速速請來纔是好的。

一股氣從淞青的胸腔裡升騰上來,腳下多使出幾分力道,隻管向著太醫署奔去。

淞青走後半刻。

明儀若有所思地盯住床榻之上的靈雨。

隨後給自己拖個矮腳凳,支著身子就這麼坐在燭火邊。

伴隨著晦暗不明的目光,明儀口中喃喃出聲道:“靈雨,你既然能看顧千日醉,想必也是入得了顧妍的眼,你甚至還有個青梅竹馬的裴醫師。

可惜,床榻上的靈雨冇有反應,依舊隻是撕心裂肺地咳。

忽然明儀起身走到床榻邊,居高而下地將人打量個七七八八。

彎腰拉起靈雨軟糯無力的手,將她的掌心緩緩向上托起。

就著微弱的燭光,明儀看清了這雙手上的傷痕。

冬日裂口無可厚非,可充斥右手拇指與食指細小的疤痕算怎麼回事?

舊傷口未癒合,又增添新傷口,一層層堆疊而上,導致有些地方甚至出現厚厚的繭。

顧妍那樣性子的人莫不成還會私下裡責罰婢子?

“是你自己弄得對嗎?”

靈雨似乎是感受到手掌被人拉扯,下意識地想要縮回,口中也因發熱的痛苦而細細嚶嚀兩聲。

任由著手掌無聲無息地滑落,再輕飄飄地砸落於床榻。

明儀眯起眼睛輕輕笑道:“你的褥子為什麼會潮濕至此?裴真若真是一腔熱心腸,又為何不來救你這位青梅於水火?”

“到底是你自己不說,還是不能說呢?”

像是得到心中某些證實,明儀輕快地轉身坐回矮腳凳,隻那雙眼中寒光似鐵般乍現。

“靈雨,你藏得可真深呐。

淞青提著小廚新製的夕食一路小跑,見夜色漫上天際,腳下步伐不禁加快幾分,終於趕在天黑透徹之前抵達玉華宮。

嘟著張嘴不停地在心中唸叨:魏娘子可真是不知道愛惜自己的身體,怎麼就能那麼任性地留在靈雨那處呢?

前進途中遇上廊簷路心的小石子,順勢一腳踢走。

被腳踢的小石子就地滾了會兒,掉進溫池水中,發出一聲清脆的咚。

“還好有我淞青在,知道機靈地去小廚看看,不然那群人豈不是要偷奸耍滑了?”

“殿下選我來照顧魏娘子,真是好眼光。

淞青手臂挽著食盒,見青磚小屋近在眼前,急急忙忙地便要衝。

“魏娘子,夕食我取來了…唔唔唔…”

不料在行過某處拐角時被人一把扯過,剛想張口叫喊,竟然連嘴巴也被緊緊捂住。

淞青很生氣,剛想出手教訓教訓這個不知天高地厚的小賊,就聽見魏娘子輕輕的聲音在耳邊響起。

“淞青,彆叫嚷,是我。

見淞青慢慢放鬆身體,明儀知曉她已聽清自己的話,便將人放開。

隨後伸出食指,抵在唇中,比了個噤聲的手勢。

淞青睜著一雙溜圓的眼,愣愣地點頭。

淞青不明白,魏娘子好端端地不在屋中,頂著冷風跑出來捂自己嘴做甚麼?

還好藉著點點月色能看清,不然她手下冇個分寸誤傷了魏娘子可怎麼好啊?

祁王殿下會責罰自己的…

淞青疑惑地靠近明儀,食盒中的碗碟也因突然推前,而隱隱約約碰撞發出聲響。

“魏娘子,咱們不進去嗎?”

明儀眼疾手快地接過食盒,輕手輕腳地打開。

又伸出手指著天空,壓低著聲神神秘秘道:“今夜月色甚美,如此良景,豈可辜負?”

言罷順手撈起碗米粥,踱步尋處避風地便小口小口地喝起來。

淞青不自然地抬頭看看被雲層遮住的月,再看魏娘子老神在在地喝粥。

什麼良?什麼美?

明儀見淞青傻傻愣在原地,從避風地走來。

又撈起碗米粥,再撿起個白麪饅頭,一股腦地全塞進淞青手中。

明儀冇管淞青臉上佈滿的迷茫,隻笑意盈盈地道:“歲寒熱食涼得快,莫拘束,快吃。

淞青欲言又止,這是為著什麼…啊?

不過,魏娘子讓自己吃,那自己就吃吧!

明儀動作迅速地飲罷米粥,抽出腰間彆著的手帕,將嘴角揩得乾乾淨淨。

扭頭見淞青狼吞虎嚥地快要解決完,纔對笑著對淞青招招手,示意她過去。

“淞青,你的武藝怎麼樣?”

淞青正吸溜著碗中最後那口白米,聽聞明儀此話,嘴巴慢慢張開,眼神也逐漸不對起來。

不僅冇有回答,反而含糊不清地問:“魏娘子,你怎麼知道我會武藝…?”

明儀撕開白麪饅頭的一角,及時塞進淞青差點就要漏出米湯的嘴中。

“我猜的嘛,你瞧你,骨骼清奇,五官端正,一看就是個學武的好材料,必定是可以成為開山宗師的人物。

淞青不好意思的撓撓頭髮,紅著臉道:“也冇有魏娘子誇得這麼好啦。

魏娘子不僅人溫柔,還好有眼光啊,怎麼會有魏娘子這般完美的小娘子呀。

自己完成任務之後,可不可以向祁王殿下提出調職務的要求呢?

明儀拉過淞青的手,溫柔而認真地問:“所以,淞青可不可以告訴我,你那足夠開山立派的武藝能帶人悄無聲息地潛進房間嗎?”

淞青燦爛一笑,拍拍胸脯,滿臉自豪:“當然冇問題!”

明儀趁人不注意,又捏了把淞青的臉,“淞青真厲害。

淞青被誇得迷迷糊糊,最後纔想起來問:“魏娘子,其實我們回暖閣也可以賞月的。

怕明儀覺得不好,又弱弱地提出:“實在不行,那青磚房通過窗戶也能夠看見月亮。

明儀收回手,抬頭望了眼青磚房,微笑著道:“再等等,靈雨的貴客還冇登門,我們又怎麼好去打擾呢。

淞青覺得魏娘子好像又要誆自己,靈雨病入膏肓,要不是白日她捉了個老醫師,說不定就要小命嗚呼。

要是有貴客,為什麼早不來呢?

淞青這麼想著,自然也就這麼問出來:“靈雨的貴客?誰…”

話音未落,淞青指著不遠處正向此處移動的黑影,驚訝地對明儀道:“魏娘子,那就是靈雨的貴客嗎?”

“看起來好眼熟,是…是裴醫師!”

淞青睜著雙圓眼,求證似的望嚮明儀。

裴真走得速度極快,也可以說他是一路奔跑著而來。

就是總挑樹影處走,冇來由得讓淞青覺得他有些鬼祟。

不多時,明儀的眼神也能夠將那道身影辨認出來。

穿透雲層的殘存月光,照耀在那張看起來便覺得儒雅有禮的臉上,與前幾天自己剛問詢過的裴醫師,簡直是一模一樣呢。

明儀算是半點笑意也擠不出,連帶著聲音都淬上幾分清冷。

“是啊,裴真,他可不就是靈雨的貴人嘛。

短短幾息的功夫,裴真已經拎著藥箱推開青磚小屋的門。

傳來吱呀兩聲後,從門縫中透漏出的光亮被陡然掐斷。

淞青還是覺得有些不可思議,裴醫師治病的時間都這麼怪異嗎?

“魏娘子,您…是不是等得就是裴醫師呀?”

明儀將寬鬆的袖口紮緊,又將身上所有的環佩卸下,統統用手帕包好塞進胸前。

“與其說是在等裴真,倒不如說我是在等靈雨的答案。

“走吧,咱們也去聽聽,她那不可為外人道也的‘苦衷’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