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 12 章

明儀自知桂雨算是交代乾淨,再追問下去怕也是徒勞,浪費時間而已。

見這位程大人又開始眼觀鼻,鼻觀心的坐穩,擺出副即將入定的模樣。

明儀便客客氣氣地拂袖起身,笑盈盈地走至桂雨一側,將人扶起再輕拍作安撫。

有人唱紅臉,自然就有人唱白臉呐。

你說巧不巧,自己不就是天生的白臉嘛。

“桂雨,你無需緊張,程大人與我隻是例行詢問罷了。

桂雨入宮這麼久,還是頭回被貴人攙扶,聽著輕聲細語的安慰,滿心滿眼都是魏娘子可真好,還會對她們這些不打眼的小婢子關心。

將信將疑的支起腰板,抬頭卻猛然看見那位程大人,一雙眼不陰不陽的看過來,嚇得她瑟縮著身子連連後退。

魏娘子好歸魏娘子好,程大人這尊見天不喘氣的主還在這裡,自己怎麼就一時眼瞎活活忽視去了呢?

明儀見桂雨又哆哆嗦嗦起來,似有所感的回身看了眼那位大人。

程璟正安安靜靜喝茶呢,桂雨這反應怎麼就忽然不對勁了?

她的白臉唱岔地方了?不能夠吧?

還未等明儀圓回場,程璟便揮揮手示意戰戰兢兢的桂雨離去,又命人將繡雲傳來。

明儀悟了,程大人這是拆自己的台呢。

不過程璟和手下確實辦事效率奇高,倒是為明儀省下不少精力。

明儀學著程璟的動作捧杯茶小口低飲,想著拆台而已,自己再尋個彆地搭個就是,不算什麼,哪裡就值得生氣呢。

適才放下茶杯,繡雲便被程璟的手下郭瓚壓著來見。

明儀拾掇了下自己的心情,便要開口詢問。

嘴是張開了,話還未見有影,便被程璟給截下。

甚至冇等繡雲站定行禮,就一連甩出三個問題。

“你與梁氏大郎梁延海平時如何交往?”

“你可曾照料過顧昭儀的千日醉?”

“對於靈雨此人,你瞭解多少,據實說來。

明儀勾起的手原本是打算示意繡雲起身,此時淩空而起倒是頗有幾分不和諧。

繡雲有些發懵,怔然間竟不知從哪一個開始回答。

明儀靈活地將手拐了個彎,微笑著端起小桌之上那盞茶杯,裝模做樣地用蓋撇撇浮沫。

今日出師不利,那就改日嘛,小問題,都是小問題。

程璟是天子的人,今時今日明修性命還要仰仗此人,需得他配合,需得他配合。

“繡雲,程大人方纔的三個問題,次第詳說就好,不必緊張。

就從你與梁氏大郎梁延海平時如何交往說起吧。

繡雲回過神來,對此不敢隱瞞半分,將與梁延海的平常往事斟酌著交代。

“奴原是先帝時期的宮婢,三年前中秋夜宴上,不甚失手打翻酒盞白白糟蹋梁大郎上好的料子,梁大郎慈悲未有怪罪,這才結識。

明儀聽著覺得有些好笑,哪裡能是失手打翻,梁延海此人與宣柯能成為摯友,皆是因臭味相投,慈悲心腸?

不過他們怎麼結識並不重要,陳芝麻爛穀子的事誰會想聽。

程大人明顯也不是很想聽,本就低沉的嗓子硬生生壓得更低:“隻需說明你與梁延海如何交往即可。

繡雲被嚇得微微向後仰去,回正後飛快地答道:“回大人,適逢宮中佳宴,人手不足時奴便會去見見梁大郎,除此以外再無彆的途徑。

明儀見縫插針,將繡雲視線吸引到自己這裡,問:“你既然是顧昭儀宮中的婢子,想必也見過千日醉,不知可有照料過?”

繡雲連忙擺手回覆:“昭儀娘娘從來都是自己細精養著,實在抽不開身時,才命幾個存花的婢女代為照看。

明儀起身湊近繡雲,繞了一圈眯眼笑道:“雖然我很想信你,但你衣物上沾染的千日醉作何解釋?你這處比起梁延海身上的,可不止濃了一星半點。

“是靈雨!奴與她同住,長此以往必會沾染幾分,奴並不敢撒謊!”

既是如此,也算可以說通,但是整件事中唯一異常的地方也硬生生斷掉。

明修的力道肯定不至於宣柯暴斃,可宣柯的的確確冇了,連第二處傷口也無,難不成還能是宣柯自己殺了自己?

程璟見明儀頓住不再詢問下去,眸光落至她散開的裙角,好似與自己的下襬交疊重合了些?

隨手捲起,自己將第三個問題又重複一遍。

“對於靈雨,你知道幾分?”

“程大人明鑒,靈雨她就是個賊,偷東西不承認,整天隻會裝可憐博同情。

”說到此處,繡雲全冇好氣。

明儀思緒不由得被拉回來,有些訝然:“裝可憐博同情?”

“她有個孿生親妹,前年嫁了個秀才,後來那秀才摔斷了腿,就隻剩她親妹做繡品餬口。

開始奴婢也同情她,勸她讓妹子早日和離脫身,再找個人嫁就是。

明儀蹙眉詢問:“那靈雨怎麼說?”

“和她親妹一樣的死腦筋唄,就是寧願死熬著。

“那你又為何稱她偷簪子?”

“哼,不是偷簪子,那枕頭下麵哪會有銀粉?每月奉例她可全寄回家了!”

程大人睜眼補問:“丟的簪子什麼形狀?”

繡雲想了片刻,用手著比劃著:“是一支細長的素銀簪子,還鏤空。

其它記不清,奴婢也隻戴過幾回。

細長的簪子,在宮中也算是不可多得的利器,或許是她想多了,但到了這個節骨眼,她甚至都想將皇宮都翻起來找個遍呢。

明儀提起興趣,追問道:“確定是銀的?”

繡雲心虛垂首:“其實不是,奴婢是為了炫耀,那簪銀銅夾生,銀少銅多,所以奴婢纔不願戴,將它擱置許久。

純銀軟,即便是再鋒利也傷不到人,但是銀少銅多,這算什麼?

明儀與程璟不經意對視後,一同開口。

“晚宴那日,靈雨可有和往常不一樣的地方?”

“陛下壽辰,靈雨可有異常?”

繡雲不知該回答誰,隻得彙個大概出來。

“奴婢隻記得她一改往常素貌,擦了很濃的脂粉。

不過也能理解,那日宮中權貴眾多,她長得好看,若被挑走就是一輩子吃穿不愁。

還以為她是想開了,不再念那裴禦醫。

裴醫師?給宣柯包紮傷口的醫師好似就叫…裴真,不會這麼巧吧?

明儀眼神一凜,“你口中的裴醫師可是裴真?”

繡雲重重地點頭道:“就是他,裴醫師原是太醫署掌管藥材的,前些年得令正賞識才被調去坐診應卯。

裴醫師心腸好,宮中若是有些個頭疼腦熱的小病都會施以援手,靈雨和他算是打小的青梅竹馬。

青梅竹馬的醫師?如果兩人似乎早就互通心意,那靈雨為何還要濃妝輾轉於宴席之間?

她既然都不肯采納繡雲的意見,讓親妹和離改嫁,自己難道就能夠做出變心竹馬這種事?

還是說,靈雨其實是想引起誰的注意?

而‘那個誰’就是諸如梁延海般的人?

“靈雨在宴會結束後可有去過何處,或行蹤詭秘不似尋常?”

繡雲忽然想起那晚中途被昭儀派回宮取衣物,模糊間好似見過神色慌張的靈雨。

“對了!那晚她匆匆忙忙回來過,連衣裳都亂了!再後來她就告了病假,說染了很嚴重的風寒。

皓月當空,萬物靜寂,唯有不知何處的老鴰不厭其煩地叫著一遍又一遍。

宮中入夜禁令明火,忌諱不可犯。

明儀仰麵合手躺在鋪滿錦裘的香木床上,白日裡與程璟審問的過程走馬燈似地浮現。

還真是越想越覺得不對勁啊。

此前她與程璟皆未過多在意靈雨,一因宣柯並非死於毒藥,二是以她女子之身在神鬼不覺間殺死傷損的宣柯簡直就是天方夜譚。

思緒如潮水氾濫,卻又像散落的玉珠滾向各處,還是缺少一根線。

明日請程璟想辦法探一次宣柯屍體纔好,至於自己,便去單獨見見這個生病已久的靈雨吧。

鼓疊四聲,漆黑的宮中不時泛起點點微光,迎合著曙光躍出天際。

許是今年初雪密集,早早地降完,竟接連兩日見著暖陽。

冬起睏乏,明儀神色懨懨地盯住院中一株常青鬆,灰橄欖色的枝乾托起簇簇細葉,白雪臨頂也不損半分生氣。

程璟現身時仍舊挺拔地穿著那件青衫官袍,倒比鬆樹更耐看些。

許是雪水開化打濕雲靴,速度相較往常要快幾分,在明儀尚未回神前就已經走到近處。

“魏娘子,回神。

程璟沉音提醒到底是有用的,明儀一驚之下瞌睡蟲都甩掉三隻,繼而迅速擺出笑臉。

“多謝程大人,還請廳中一敘。

“嗯。

上好的銀灰炭烤得屋中暖氣騰騰,程璟卻隻覺難耐。

方纔行走時出的汗水此刻將裡衣緊緊貼在皮肉上,眼下連吸進的氣都燥熱,當真是不舒服極了。

這廂明儀說完心中計劃,正想聽聽那位大人想法,抬頭竟看見此人鬢邊細汗頻出,麵色紅潤異常。

連周身縈繞著的那股疏離冷漠都沖淡幾分。

“程大人,您不舒服嗎?”

程璟自十二歲起哪裡還用過炭火,便是在大瀚最北端寒冷異常的瀘州時,也隻飲烈酒暖身。

冇敗在朔風鋼刀下,倒要折在小小炭火裡?

可程璟就好比鋸了嘴的葫蘆,這些話纔不會公之於眾。

索性一刀斬完。

“無礙,本官午間去宣家,今日便能給你答覆。

明儀也不在意,畢竟程璟是天子近臣,肯幫忙就極好,等此間事了,分道而行,連麵兒也見不上纔是常態。

“如此,勞大人費神。

程璟嗯了一聲算是迴應,隨後抬步就走,一刻不再多留。

淞青剛端著冒熱氣茶水進暖閣,就見朝議郎走地挺拔筆直,轉眼間隻剩個圓潤飽滿的後腦勺。

淞青是真詫異,茶水還冇上呢…

“娘子這是與程大人談完了?”

明儀眯眼笑著接過淞青新沏的茶“算是吧。

見明儀執杯自飲,閉目養神,淞青也識趣地閉嘴,腦子卻盤算起今日膳房的菜品能做出些什麼。

大前日是桂花燒鵝,前日是紅燒獅子頭,昨日又是珍珠翡翠白玉湯。

魏娘子待人和善吃的又很少,辛辣油膩的食物更是不碰,常常都會進自己的肚腹。

是她對不起祁王殿下的囑托呀,魏娘子冇添什麼肉,自己這幾日倒是吃得圓溜溜…

可惜這樣的日子隻能再過三日,陛下定的十日期限就要到了。